轟狂藝術家
採訪者 何佩如, FHM (台灣)雜誌, 2006
你穿的是流行 他畫的是反思
採訪者 鄧寶翠, 聯合早報(新加坡), 1997
 
轟狂藝術家
採訪者 何佩如, FHM (台灣)雜誌, 2006

藝術家?(您的姓名) 張宏圖
年紀有?(您的年齡) 63
住哪裡?(您的居住地)美國紐約
作品叫?(發表在雜誌中的作品的名稱) "最後的晚宴","主席們","雙語針灸圖"
怎麼搞?(簡單一句話敘述創作過程) 想怎麼搞就怎麼搞。
原因是?(簡單一句話敘述創作原因) 看煩了那張挂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毛澤東像,
                                                    做一些不一樣的,給自己看也給別人看。

去哪看?(您的個人網址) www.momao.com


一、把毛主席拿來作文章,好大的膽子啊…有遭相關單位約談什麼的嗎?你是有必死的決心嗎?

第一,為畫畫而死不值得,因此沒有必死的決心;
第二,之所以知道不會畫了就死,因為這幾張畫都是在美國做的。

二、所以這年頭拿中國政界大老來開玩笑都沒關係?活著的可不可以?

好問題。毛已死,略微開個玩笑問題不大,活著的,免談。我說的是目前中國國內的情況。

三、為什麼選毛澤東當你作品中的主角?是因為太愛他還是太氣他了?

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氣,是因為一種無法抑制的試圖擊碎毛肉身之外那層泥巴外殼的衝動。

四、你說過,過去的自己看到毛澤東的正面形象,如今心裡存留的卻是他的負面形象;你過去到底有多愛他?中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過去到底有多愛他?“ 告訴你,1968年之前我喊過三千六百次“毛主席萬歲“。文化大革命使我發現了這個口號的荒誕。

五、這一系列作品,花了你多少時間想出來的?花了多少時間完成全部作品?哪一幅花了最多時間創作?原因是?

毛系列開始於1987,基本上結束於1995。這裡發表的三幅都是完成於八九年北京六四學生運動之後的半年之內。
“最後的晚宴“花時間較多,因為尺寸大。

六、你用了很多素材在這個系列裡;所以任何材料給你,你都有辦法搞得和毛澤東有關嗎?

是的。

七、你有沒有更惡搞毛澤東的點子、但不敢創作出來的?

1997年之後沒有再碰毛,不保證以後不碰他。

八、你既然現在那麼討厭毛澤東,那要不要考慮投奔國民黨或民進黨?

沒有比這個“黨“字更難看的中國字了。就衝這個黨字,我也不會加入任何黨。

九、把毛澤東變成「基督最後一道晚餐」裡的基督和十二門徒,代表什麼啊?

原本故事是這樣的:基督在最後的晚餐上對他的門徒說:你們其中一個出賣了我。如果毛澤東也說了這樣一句話,那麼什麼是答案呢?我把問題交給了觀眾。

十、另一幅「針灸圖」又是在表達什麼?

針灸圖中所有穴位的名稱都出自毛主席語錄。一根根銀針扎在這些穴位上應該有一種麻麻的痒痒的感覺。

十一、關於名為「主席們」的那幅作品,你最喜歡裡面他哪一種「造型」?為何?

"H.I.A.C.S."(He Is A Chinese Stalin)這幅比較酷。有點“與國際接軌“的感覺。

十二、這是你所有作品裡最惡搞或最有難度的一個創作嗎?

毛系列是我所有作品中最不困難的一個系列。我只是試圖還毛一個真實面目,而真實面目是一種客觀存在,因此不需要太多的想像力。

十三、這系列作品在中國哪裡展出過嗎?展覽時碰過最奇特的民眾反應是什麼?

1996年在香港展覽過。最奇特的民眾反應是:兩個大陸在香港的留學生,看過展覽後把他們進門時在來賓冊上簽的名字又給塗掉了。

十四、有沒有毛主席的超級粉絲厲聲喝斥你對毛主席大不敬?說了什麼?若有,你的回應是…?

很多。有人說要把張宏圖給“宰了“。沒有閒功夫回答他們。

十五、這系列作品在其他共產國家展出應該會被打吧?

還好。有六張“挖空毛“在古巴哈瓦那雙年展展過(1994),沒出什麼事。

十六、它們是非賣品嗎?如果有人想以高價全部買下,你願意以多少價格賣出?

原本想留著這些作品一直等到有一天能在中國展覽。等來等去等不到,就給賣了。

十七、有沒有想過用其他政壇人物來搞藝術?如果要找個台灣政治人物,你會想到誰?

沒有想過用其他政壇人物來搞藝術。
毛澤東說過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 照此推理,毛也是台灣的政治人物,
看起來我已經用台灣政治人物做過藝術了(這可是FHM的編輯小姐提醒我的)。

十八、最後,你覺得如果毛主席還活著,看到你這些作品,他老人家會說什麼?

他老人家會說:"我們要學習秦始皇的焚書坑儒,但是這遠遠不夠,我們還要焚畫,還要坑一些藝術家!"

↑上

 
你穿的是流行 他畫的是反思
採訪者 鄧寶翠, 聯合早報(新加坡), 1997

毛澤東頭上長了兩條小辮子? 有隻蜜蜂伏在毛澤東鼻上? 也許你見過有人穿上印有這些圖像的T恤和衣裙,本地一些時裝店(從烏節路到牛車水)也曾售賣,也有書本以此作封面,看了不禁令人莞爾。 誰是背后的設計師呢? 他是當代留美藝術家張宏圖。

一九四三年生於甘肅省的張宏圖, 一九八二年定居紐約,曾對觀念藝術,普普藝術,極簡藝術等感興趣。 為了解除在文革時的悪夢,他在八十年代末創作了一系列畫作解構毛澤東神像。最初當他對毛澤東神像進行拆解時仍感覺懼怕與罪惡,如今他已能坦然無懼地想對他做什麼就做什麼。而幽默則是作品和觀者之間的潤滑油。

過後,“相信形象的力量,但是不相信形象的權威 ”的張宏圖, 創作了毛澤東 “挖空” 系列作品和裝置藝術。他使用不同的材料如米,玉米,醬油等。把毛澤東的剪影挖空,靈感雖來自面包圈,但他通過這個空的形象,質疑這個形象本身的意義。它是一個真實的空洞,又是一個歷史上或現實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偶像形象,使觀者的意念游移往返於陰陽之間和有無之間。

繼毛系列后,乘香港回歸之熱,旅美的香港服裝設計師譚燕玉(Vivienne Tam)再次請張宏圖創作數幅以"香港一九九七"為主題的T恤設計。

他設計的其中一幅“香港-1997"把長城和香港城景放在一起。試問,長城帶來的壓迫感,是保護還是封閉?

誠如北京的英文名稱應是 "Beijing", 或 "Peking", 廣州的英文名稱是"Guangzhou" 或"Canton" 等辯論, 香港回歸后的將來,英文名稱應是"Hong Kong" 還是"Xiang Gang"呢? 這是另-T恤設計"Hong Kong/Xiang Gang"提出的問題。

複製就是-種傳播


可以談談你的香港1997系列T恤設計嗎?

作為-個在中國出生並在那塊土地上長大的中國人會本能地希望香港回歸越早越好,但作為一個在海外生活了十五年的中國人, 有機會去比較大陸香港兩個不同的社會實體,又懷疑中國政府是否能履行“港人治港” “五十年不變”等承諾,最后,作為一個在回歸之前的香港住了一個多月的藝術家( 記者按:張曾受邀到香港科技大學任駐校藝術家)我有理由對於回歸後的香港人民,藝術家,知識分子的思想言論的表達自由,無法樂觀。

“香港-1997"的靈感來自於去年春天在九龍半島觀望太平山的感受。香港的回歸意味著中國的主權再一次行使到太平山的南邊,而長城曾經是試圖阻止外族入侵的-堵牆,近代又變成了心理自衛及民族感情的象征。 從邏輯上講,把長城擺在太平山南邊合乎回歸大義,但從視覺的角度,則向人們提出了-些問題。

這些設計最原始的出發點並不是為T恤,只是表達我自己感受的作品。比如這幅"Hong Kong/Xiang Gang",我曾問過很多人,香港回歸之后,是否會廢掉“Hong Kong"而代之以大陸官方拼音的"Xiang Gang",因為如果不改的話,“Hong Kong"二字的發音恰如"紅恐",似乎不妥。但是沒有人給我答案。而我覺得思考這兩種不同的拼音方法本身,就是思考中國,香港,英國等問題。即使沒有答案,能夠讓人們去動腦筋,就已經達到了作品的目的。

-般人對歷史的理解是已發生的事,但七月一曰未到,世人已-窩蜂參與香港回歸,已為歷史注腳,製造歷史。商家更是打鐵趁熱推波助瀾般借助歷史性時刻推出商品。你如何看待這問題?

很多商家對自己的事業比很多藝術家還要執著,熱忱,無所不用其極,目的也更單純:賺錢。因此,任何特殊的歷史時刻,任何人多熱鬧的地方,都會有應運而生的商品引誘人們購買。其實是好事,這些商品既滿足了人們參與歷史的欲望,又有人能賺到錢,對藝術家來說,也是宣傳自己想法的機會,歷史本身也借此留下一點痕跡。 試想,如果今天我們能挖掘發現一件兩千年前秦始皇慶祝統一中國大典時年輕人穿的紀念T恤,或者說得准確一些,一件有紀念圖案的長衫什麼的,那豈不是發現了一件價值連城的國寶?!

繼毛系列T恤后, 這是你第二次設計T恤。你曾說過,你不被任何特定的藝術范疇所限制,目的在於模糊精英藝術和流行文化之間的界限。你不認為畫布上的油彩和米紙上的醬油有什麼分別,同樣的圖像可以掛在美術館的牆上, 也可以穿在人身上。藝術與商業之間的界線是不是也不再分清?

是的,這是我個人對待藝術的態度。藝術是多元的,有人堅持所謂高級藝術,有人寧可做大眾化的作品,有人很東方,有人很西方,有人前衛,有人保守,也有人游走於這許多不同之間,這一切都可以同時並存。再說群眾欣賞藝術的口味也是多樣的,雖然藝術家用不著去迎合群眾的口味,但是群眾總是有權力去選擇自已的需要。因此,只有多元的文化環境才是健康的,正常的。從這點出發,我反對以美術館作品與街頭藝術的區別去判斷藝術品的價值。

你的作品都有象征意義的圖像,向來都有敏感的摘取。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也是對流行圖像的批判與解構。但當你通過T恤創造流行圖像時,是不是又造成了另一種神像或符號呢?

世人總是需要一個偶像去崇拜。這個偶像可能是宗教的,政治的,或文化的。如果沒有外在的偶像,人們也可能把自己當偶像。 偶像崇拜現象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六十年代中期在中國的造神運動,使我體會到可怕的不是對偶像的崇拜,而是被你崇拜的偶像所欺騙,利用和愚弄;更可怕而且不可原諒的是,在己經知道了被欺騙,利用和愚弄之后,卻依然執迷不悟。在我的作品中,無論是挖空或是嘲諷一個偶像,都是企圖去瓦解這個偶像所謂神聖的一面,我不在乎這個偶像是否會繼續存在,我所做的是盡力摧毀這個偶像頭上那虛偽騙人的光環。

如果我在T恤上設計的形象變成了另一個偶像,我希望以後也會有人來嘲弄,解構和摧毀。

當一樣東西成為商品,它也很容易變為複製品。 但藝術的另一價值是在於它的獨特性。當很多人穿上你設計的作品時,你對作品被複製有什麼感想?

當我們談藝術創作的獨創性時,我們是在談藝術作品的原始創意。我尊重作品的原創性,但如果一件作品不僅僅是藝術家的自娛,而且希望有更多的人來分享,體會,甚至於參加進來進行再創造,那麼這件作品則是複製的越多越好。複製品傳播了作品,也宣傳了藝術家(藝術家都是喜歡被宣傳的)。能夠去羅浮宮看蒙娜麗莎的畢竟是少數人,而多數人是通過複製品欣賞了這件作品。也是因為有了複製品,杜象(Marcel Duchamp)才有可能給蒙娜麗莎加上小胡子。

-件像樣的作品出世了,就對它進行複製,複製的越多越好。令人煩惱的不是好的作品被複製,而是太多被複製的作品不是好作品。

對於你的作品,如果往后人們只記得印成T恤或成為商品的那幾幅, 也許那些並不是你最滿意的作品,作為一個藝術家,你如何看待?

如果我有幾件作品因T恤的緣故被后人記住了,我會很高興,我會感謝賣T恤和穿T恤的人。

如果T恤真的對藝術品有那麼大的宣傳作用, 我會把我的其他作品也搬到T恤上去。

↑上